【我也說不准究竟是在什麼時間，在什麼地點，看見了你什麼樣的風姿，聽到了你什麼樣的談吐，便是使得我開始愛上了你，那是在很久以前的事，等我發覺我自己開始愛上你的時候，我已是走了一半路了。 】
朴智旻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遇見了閔玧其。
那人頂著一頭薄荷綠的頭髮，細長的雙眼，眼裡盡是清冷，嘴唇薄如刀鋒，整個人都帶著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，卻整整齊齊地穿著白大褂，釦子扣得一絲不苟，明明是很詭異的組合，朴智旻卻看得入神。
“朴智旻？”那人翻著手裡的病歷，抬頭掃了他一眼，“坐下吧。”
朴智旻坐在閔玧其對面，饒有興趣地看著他。那人低著頭，長長的劉海有些遮住眼睛。
閔玧其皺著眉頭看著他的病歷，頭也不抬。
“我是你的主治醫師，我叫……”“你叫閔玧其。”話沒說完就被那人打斷，閔玧其瞥了他一眼。
“嗯。閔玧其。”
朴智旻用手撐著下巴，看著閔玧其。
“我叫，朴智旻。”“我知道。”
“自殺未遂，三次。”閔玧其曲起食指，輕輕在桌面上敲打著。
朴智旻抿了抿嘴唇，對著閔玧其微微笑了一下。
“你的抑鬱症很嚴重，要接受長期治療。”閔玧其避開他熾熱的目光，在他的病歷上刷刷地寫著。
朴智旻也不說話，乖巧地看著閔玧其，嘴邊始終帶著微笑。
閔玧其放下手中的筆，仔細打量起朴智旻。
“你真的有抑鬱症嗎？”
眼前的人穿著寶藍色的毛線外套，裡面白襯衫的領子翻的整整齊齊，脖子上暗紅色的絨質繫帶被打成漂亮的蝴蝶結，他的眼睛很漂亮，像是黑曜石，微微泛著光，嘴唇小小的，像櫻花的花瓣一樣，是嫩粉色，他小巧白皙的臉逆著光投下一輪陰影。他的指甲修剪得圓潤而整齊，他的手也骨節分明，手指白皙纖長。
看上去更像有錢人家的小少爺。
朴智旻舔了舔嘴唇，像一隻貓咪。
“你覺得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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閔玧其起身，走到他身邊，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他很久。
最後伸出手把病歷還給他，然後對他說：“我帶你去你的房間。”
朴智旻接過病歷，指間輕輕劃過閔玧其的手掌，禮貌地點點頭。
“謝謝。”
閔玧其把朴智旻領到走廊盡頭的一間病房裡，然後轉身對他說：“你住這間，3428。有什麼問題，來找我。”
朴智旻看著他，歪著腦袋笑了。
“生理問題也可以嗎？”
“醫生長的太好看，這好像是個大問題。”
閔玧其面無表情地看著他，在他耳邊說了什麼，便轉身離去。
剩下耳朵微微泛紅的朴智旻一個人站在床前。
“可以。我會盡我所能。”
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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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在這個醫院住了兩個禮拜，見到閔玧其的時間卻少之又少。
通常閔玧其只會在早上七點半的時候跟護士一起進來查房，仔細地檢查自己的藥有沒有吃，自己手上有沒有多出新的傷痕。
所以朴智旻格外珍惜閔玧其進來查房的這一刻鐘。
閔玧其穿著白大褂站在他床前，把他的袖子挽起來檢查傷口。他就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。
閔玧其查完了，叮囑他好好休息，然後轉身。
朴智旻緊緊攥住他的衣角。他的眼裡帶著些許期待，他看著閔玧其。
“你能每天來陪陪我嗎？”
那人穿著藍色的病號服，安靜地靠在床頭，手指抓著自己白大褂的袖子，眼睛裡濕漉漉的。
閔玧其摸摸他的腦袋，點點頭。
“好。”
閔玧其果真如同答應他的那樣，每天晚上八點半如約而至，等到他睡著了才離開。
有時候閔玧其會跟他聊聊天，問他喜歡看什麼電影，喜歡吃什麼，有沒有討厭的東西。有時閔玧其會給他帶幾本書，通常朴智旻都看不懂，總是看到一半就睡著了，醒來的時候閔玧其已經走了，書被翻在自己睡著前看到的那一頁，倒扣在床頭。
有時候閔玧其太累了，就不說話，只是安安靜靜地坐在朴智旻身邊，看著他睡著。朴智旻睡著的時候，長長的睫毛垂下來，小小的鼻翼微微翕動，發出微弱的呼吸聲。他有時候會說夢話，小聲地嘟囔。閔玧其好奇心發作，湊過去聽他在講什麼。
小孩睡的迷迷糊糊，嘴裡念叨著他的名字。
“閔玧其……你別走……”
“閔玧其～”
“嗚……玧其……”
閔玧其無可奈何地笑了笑，溫熱的手掌貼上那人的側臉。
“我在。”
•
閔玧其對朴智旻很好。至少比以往任何一個病人都好得多。
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對朴智旻好，他第一眼看見朴智旻的時候，就被朴智旻眼睛裡的東西震住了。
一種對生存的渴望，一種陰暗的自殺欲，冰火兩重天，交織在一起，透過他溫柔動人的目光，化作一把柔軟的匕首，不動聲色地紮在閔玧其心窩裡。
於閔玧其而言，朴智旻是一個特殊的病人。他覺得，朴智旻的病只有他能治好。
至少在他心裡，朴智旻和其他病人不一樣，和其他人也不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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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壁辦公桌的金泰亨都忍不住調侃閔玧其突然轉性了，對病人突然這麼體貼。
“閔醫生最近格外平易近人啊？”金泰亨笑嘻嘻地啃了一口手裡的蘋果。
閔玧其挑了挑眉，投來一個不明所以的目光。
“我看你天天往3428跑啊～看上3428的小可愛了？”
“亂說什麼呢。”
“嘿嘿～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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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總是喜歡揪著閔玧其的頭髮，笑得眼睛彎彎，軟綿綿地喊他，“薄荷糖——”
閔玧其一開始嚴肅地跟他說，不可以叫薄荷糖，要喊閔醫生。小孩認真地點點頭，過了兩分鐘又喊著薄荷糖往自己懷裡鑽。久而久之，閔玧其也就隨了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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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首爾下了大暴雨，伴隨著電閃雷鳴，閔玧其匆忙跑回家把窗台上的盆栽端回室內，把晾好的衣服也收進來，忙裡忙外，居然到了九點半。
閔玧其顧不上換掉濕答答的襯衫，匆匆忙忙往醫院趕。他一路都焦躁地按著喇叭，他害怕朴智旻等不到他，他害怕看見朴智旻失望的眼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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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點多，閔玧其才到達醫院。他推開3428的房門，發現床上空無一人。窗戶敞開著，大風吹得窗簾飄忽不停，雨水打進屋內，地上已經有一灘水漬了。而朴智旻，不知道去了哪。
閔玧其的腦子瞬間空白，他做好了最壞的打算。
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，走到窗邊，仔細地往下看，在樓下的綠化帶和鵝卵石鋪成的小路上搜索著。
拜託，朴智旻，千萬不要有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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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從廁所回來，看見閔玧其扒在窗口，身上的襯衫已經濕了，他薄荷綠的頭髮也被雨水浸透，濕漉漉地貼在額前。
他躡手躡腳地走過去，一把摟住閔玧其的腰。
“薄荷糖～我就知道你會來的～”
讓他料想不到的是，閔玧其的身體怔了一下，然後轉身用力地把他攬進了懷裡。他緊緊地擁抱著他。
朴智旻甚至能聽見他胸腔裡心臟劇烈跳動的聲音。
“還好你沒事...”那人小聲地在自己頭頂念著。雙手的力度不曾減小。
朴智旻也伸手抱住他，手掌的溫熱透過閔玧其濕透的襯衫傳到他的心裡。
“我沒事啊...你怎麼了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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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對不起...智旻對不起...”
“沒關係的...沒事啊。”朴智旻有些摸不著頭腦，只好拍著他的背安慰他。
在朴智旻的死纏爛打下，閔玧其好不容易答應了陪他睡一個晚上。
“薄荷糖，你看，這麼大的雨你別回家了。跟我一起睡吧，我床可大了～”
“不行，哪有醫生跟患者一起睡的。”
“為什麼不行啊，你不是說有問題找你嗎？”
“……”
“打雷的時候我睡不著，你得陪我。”
“……”
“薄荷糖～就一次好不好？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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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，閔玧其脫了被打濕的襯衫，赤裸著上身，睡在朴智旻身邊。
朴智旻滿足地笑了笑，故意往他那邊靠。閔玧其感覺到他靠近，就往後退。朴智旻又繼續逼近，然後被閔玧其按了回去。
“你再鬧我就走了。”
“不鬧了！睡覺！”
小孩立刻乖乖閉上眼睛，窩在一邊。
閔玧其也累了，把被子往上扯了扯，給小孩蓋好，閉上眼睛，很快就睡著著了。
感覺到閔玧其平穩的呼吸聲，朴智旻慢慢睜開眼睛，湊過去輕輕地在他嘴唇上啾了一下，才滿臉滿足地睡過去。
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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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住院兩個月了。他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規律，吃飯，睡覺，等閔玧其來，吃藥，睡覺。如此枯燥無味的生活，有了閔玧其，似乎變得不那麼單調。
“薄荷糖，你帶我出去吧？”
“為什麼？”
“你不在的時候，我一個人好無聊。”
“你快點好起來，這樣就可以出去了。”
“可我出去就見不到你了。”小孩把腦袋往自己懷裡鑽，奶聲奶氣地說。
閔玧其無奈地揉揉他柔軟的黑髮：“你再也不要見到我最好。你要快點好起來啊，智旻。”
小孩的手臂纏上他的腰，帶著哭腔的聲音讓閔玧其一時之間慌了神，一字一句，沉重地敲擊在他心上。
“玧其，我好喜歡你。”
“我不想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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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受閔玧其的治療三個月後，朴智旻的抑鬱症臨床反應良好，閔玧其冷漠的臉上難得有了暖意，他勾起嘴角對朴智旻說，你可以出院了，智旻。
朴智旻的笑容僵在嘴角，他轉過身背對閔玧其，把頭埋進膝蓋。
“我說了我不想走的啊。我不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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閔玧其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給他開的藥裝進他的背包，拍拍他的肩。
“智旻，快點換衣服。你家人來接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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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跳下床，把閔玧其推了出去，然後用力摔上了門。
閔玧其聽著門鎖轉動的聲音，淡淡地嘆了口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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把朴智旻送出大門，閔玧其站在門口看著他一步一步走向那輛黑色轎車。
他緩慢地走著，每走一步就回頭看一次閔玧其。他的背影，他的轉頭，他的眼神，都被閔玧其看在眼裡。
他的小孩，真的要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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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坐進車裡，搖下窗戶，定定地看著閔玧其。
閔玧其始終面無表情，他看見朴智旻泛紅的眼角，還有在眼眶裡打轉的淚水，瞳孔微微顫抖了一下，隨即便低下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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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智旻，再見，再也不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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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閔玧其，我們還會再見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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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你打開前方那道門的時候，身後的退路就會消失，自始至終，你都只有一條路走。 】
閔玧其再次見到朴智旻是在一個月後。
他正在書櫃前翻找著下午開會要用的資料，突然被人從背後猛地抱住。然後是小孩軟軟糯糯的聲音。
“玧其，我好想你。”
朴智旻說什麼也不肯撒手，閔玧其只好放下了手裡的資料，轉過身，輕輕抱住他。
“你來醫院幹嘛？”
“我很想你。你有想我嗎？”朴智旻抬頭，眼睛一眨一眨的，滿是期待地看著閔玧其。
閔玧其沒說話，把頭埋進他的頸間，嗅著他身上沐浴乳的清香。
當然有了，當然會想你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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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走了一個禮拜，3428卻一直空著。閔玧其路過的時候總是不自覺往裡看兩眼，晚上還會鬼使神差地帶著書去3428，走到門口想起來朴智旻出院了，又轉身離開。
閔玧其把他跟自己微微分開一點距離，揉了揉他的腦袋。
“你怎麼來醫院了？”
朴智旻對著他笑得燦爛，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。
“我不是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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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對。朴智旻出院的時候各項指標都是正常的，是我親自給他做的鑑定。”
閔玧其坐在辦公桌前，眉頭緊鎖。
“玧其，他的病很嚴重，一個月前我就提醒過你，朴智旻的症狀很特殊，你要留心。”坐在對面的金泰亨把報告遞給他。
“顯著而持久的情感低落，迴避社交，伴有消極的自殺觀念及行為。”
閔玧其蹙起眉頭，翻閱著朴智旻的報告。
不對，他跟自己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任何不良反應，他的表現甚至就像個健康活潑的孩子。
〖我不是說過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嗎？ 〗
朴智旻的話像平地一聲雷，把閔玧其炸的血肉模糊。
“玧其，他的爸爸是市裡的領導，壓著院長呢。他回家以後和以前一樣，甚至更加抑鬱了，他媽媽送他來的時候眼睛都腫了，她說朴智旻回家之後根本不出門，也不跟他們講話，連飯都吃得很少。”
“在這一個月裡，他又自殺了兩次。”
閔玧其低著頭，臉上的表情很難看。金泰亨注意到他握成拳頭的手在微微顫抖。
“玧其，你注意點。他不肯讓我接手治療，他認定了你。”
〖玧其，我好喜歡你。 〗
〖玧其，我好想你。 〗
小孩的每句話都迴響在閔玧其耳邊，他現在只想抱抱他的小孩。
“玧其，他是你的患者，僅此而已，你要是有別的想法，這對你和他都有影響，甚至會耽誤治療。你讓他盡快轉到我手下來，我來處理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小孩一直都大大方方地向他袒露著自己的感情。
閔玧其把報告攥在手裡，走出了辦公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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朴智旻抱著背包坐在窗台上，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在他臉上。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，雙腿微微晃動著。
閔玧其站在3428門口，靜靜地看著他。
他對朴智旻，朴智旻對他，閔玧其心裡一清二楚。可是一旦他先捅破了這層砂紙，那麼他們彼此都再無退路。
閔玧其是個很討厭被動的人。他不想被壓制，哪怕是感情。
所以他選擇了裝作若無其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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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朴智旻，下來。”他站在他身後，語氣裡帶著不容抗拒的嚴肅。
朴智旻回頭看了他一眼，眸子裡立刻生動起來。敏捷地跳下來，端正地站在他面前。他不再陰鬱，整個人都被陽光熏得暖洋洋的。
“薄荷糖，你來啦～”
“你怎麼還睡3428？”閔玧其看著他蒼白的臉頰，和袖口露出的手腕，他的手腕本該白皙柔嫩，如今卻隱隱約約看得見一點淡粉色的疤痕。
朴智旻今天穿著粉色的衛衣，淺色的破洞牛仔褲，褲腳捲了起來，露出漂亮的腳踝。
“因為你睡過這裡。”
小孩的眸子亮亮的，像是夜空裡的星星。
閔玧其覺得大事不妙，他看著小孩如星辰般璀璨的雙眸，陷入了沉思。
他遲早要把他的小孩推給別人，而他現在只想拖的越晚越好。他想陪小孩走的久一點，再久一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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